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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喝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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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皇侄安置在逝波臺後,我開始了每天上朝下朝批奏折哄孩子的生活。

半月間忙完了父皇的大喪和自己的登基大典,各路皇兄們還算消停,可能是上輩子三十年的經驗使我看起來像個老手,大臣們竟然對我的表現頗感滿意。他們瞎貓拿耗子,死馬當活馬醫,無奈之下把大興朝的國運押在我身上,都已牟足了勁打算拼盡老命也要把我這爛泥扶上墻,並不曾期待我能有這麽英明。

對於不想造我反的這些人,我代上輩子昏庸的我向他們表示道歉。至於他們對我留下良王的舉措臧否不一,我就不予追究了。

祖母讓我在良王病好後立即放人去良州,為了瞞住她,我一直對外聲稱良王病還沒有好。以祖母的精明謹慎,我本以為她會親自來視察,不料她不僅從沒有來問過,我每天去請安,她也都一直稱病不見。我只能托皇娘常去看她,代我問安。

尋常一日,我在批閱奏折,感覺有人輕手輕腳進來剪燈花,我說:“糖糕啊,倒杯水來。”

一杯水送到跟前,我沒聞見糖糕或蜜餞身上的香粉味兒,便道:“長安啊,叫碗夜宵來,清粥,灑點桂糖。”

不多時一碗粥遞過來,我伸了個懶腰,一擡眼,良……良王?

我驚了一驚:“你怎麽不去念書,這些事不是你做的。”

他看著我,彎起細長的眼角:“皇叔,臣侄今日的功課已經做完了。”

他他他竟然笑了,功夫不負有心人吶,我感覺頭也不暈了,眼也不花了,再拉兩車奏折來我今天晚上也能幹完啊!我殷切地看著他:“你要不要也喝點?”

他把碗推給我,耳尖在燈下有些發紅,天吶我竟然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羞澀,天吶那一絲絲是羞澀嗎?他又彎起了細長細長的眼睛,道:“不,臣侄,臣侄剛剛已經試過毒了。”

“試毒?”我大驚失色,“誰讓你試毒?”你不怕死我怕你死啊皇侄!

他忙道:“不關別人的事皇叔,是臣侄自己……”

我三兩口吃完粥,皇侄,你要是被毒死了,正好我和你一起,我寧願被毒死,也不想再當亡國之君了。

皇侄安靜地跪坐在一旁,替我收拾散落一地的折子。我看他的樣子,似乎想把自己的眼堵上,目光片刻不敢在折子上停留。我笑道:“你幹什麽?不用忌諱,你看吧,老家夥們鬥嘴,比話本兒還好看。”

他道了聲不敢,還是瞎子一樣摸。我說:“你再這樣,我幹脆叫許長安進來了。”

他這才好些,沒有把我的折子撕爛。

養了這些時日,他總算有些好氣色,搬起半人高的折子來四平八穩。

搬完折子,他又開始剪燈花。他穿著新裁的紗青宮衣,臂上繡著金線描邊的白麒麟團紋,頭上束了一方碧玉古冠。由此看來,最近糖糕蜜餞她們把打扮人的心思都用在了良王身上,連我的衣角都不知道給熨平了。

良王侄兒十分勤勞,剪完燈花,又要把粥碗撤下去。他伸過手來,意圖在不打擾我的情況下輕悄悄地把碗端走。他的手指白凈瘦長,指腹間染了點墨黑。我上去抹了抹:“這是什麽?”

他手指一僵,僵在我的掌中,結巴道:“哦,是,是習字時的墨汁。”

說著啪嗒一聲跪下:“臣侄罪該萬死,忘了洗手。”

……

我拉他起來:“做什麽呢,別動不動就跪,過來,叔教你看折子。”

他整個人還是懵的。我讓他坐在我旁邊,給了他一支朱筆,分給他一摞奏章。我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,道:“侄兒,你隨便批,拿張紙,批紙頭上,左右叔還要返工的。”

他更加懵了。我十分信任他,批完自己的一份後放心地打起盹來。

打著打著盹兒,我就睡著了,一睜開眼竟然歪在皇侄身上。燈花嗞啦一聲,我醒了神兒,連忙捏捏皇侄的千金之肩:“壓著你了,疼不疼?批完了嗎?”

皇侄板板整整地端坐著:“皇叔,批完了,請您過目。”

我拉他起身:“明兒再過目吧,不早了,睡覺去。”

皇侄被我拉起來,他可能是久坐腿麻,一個趔趄倒向我,正在此時,許長安又奔來了:“陛下!陛下!薛大人來了!”

由於我吩咐過,今後薛賞要見我,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讓他見到我,因此不明就裏的許長安總以為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,看來我應該送他去太監培訓班,回爐重造一番。

說話間薛賞已經一頭紮進來。薛大人看見我和良王,大大地楞了一下。

啊,薛愛卿你別誤會。我連忙扶正良王侄兒,問道:“薛愛卿何事?”

薛大人這才向我行禮,正色道:“今夜會審,請陛下聖駕垂堂。”

我一拍腦袋,才想起來這事,看來今晚是睡不成覺了。

為了不讓殷蛀蟲知道,薛大人把會審時間定在月黑風高的夜裏。所謂三司,分別為刑部、禦史臺、大理寺,但此番禦史臺是殷載的地盤,我們並未邀請他們參與,所以說是三司,其實只有兩司,我的作用,就是充當第三司,同時鎮鎮場子。

我迅速地帶皇侄下去換了身衣服,打算夜服出宮。

薛賞詫異地看了看良王,道:“良王殿下也同去嗎?”

我故作神秘道:“走吧,良王不是外人。”

我帶良王侄兒貓進一頂小轎子裏,跟著薛大人的轎子出了宮墻。夜風如水,萬戶將息,更梆聲幽長入耳。我問皇侄:“茂郎沒出過宮吧?”

皇侄拘謹地跟我擠在一起,答道:“回皇叔,這是頭一次。”

我掀開轎簾子,瞧見漫天星鬥,來了興致:“若趕得上,一會我帶你去北城樓,那兒看風景最好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,我示意他也往外面看看,他沒反應,心無旁騖道:“是,皇叔。”

良王他,一向都是個有點無聊的人啊。我打算尋點他感興趣的話題:“薛大人你以前見過嗎?”

他想了想,垂目道:“回皇叔,薛大人是臣侄……皇祖母那頭的表兄,臣侄幼時見過幾面,不過已經不大記得了。”

我一楞,原以為他們從前沒見過的,都忘了亡太子的生母是我父皇的元後,姓薛,薛賞的爺爺正是薛皇後的親哥。這關系就有點覆雜了,如此一來,皇侄和薛賞二人豈不是有親緣?我心裏有點發愁。

皇侄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神色,突然輕聲道:“十四叔,要不我下去走吧。”

他這是怕擠到我。我毫無芥蒂地和他擠在一起,以示親近:“幾步路就到了,還嫌皇叔擠你?”

說話間就到了地方。薛賞讓我和良王呆在一個小房間裏,指給我一個巴掌大小的窗口,說場面可能會有點血腥,怕驚辱聖駕,告訴我從窗口看就行了。我無所謂,薛賞他主要是怕殷蛀蟲日後找他麻煩,拉我來是為了撐腰,我最後只管蓋章落印就行了。

我無所事事地坐下喝茶。帶皇侄來,本是想讓他多和薛賞接觸接觸,向薛賞學習學習文才武略,但這孩子太傻了,只死跟著我,跟屁蟲一樣,我讓他打窗戶眼裏看薛大人審案,他也不看。我正尋思著過幾日給皇侄請個正經的先生,突然聽見一聲慘叫,叫著叫著轉成了哈哈大笑,十分瘆人。

郭齡老兒慘笑著:“薛賞,你我各為其主,有我今日,早晚有你這一日!”

“今日只問青州科場之案,郭大人何必急著招供晉王殿下。”

“晉王?”郭齡又神經質地大笑起來,“晉王!晉王軍功卓著有汗馬功勞!比之鄭秀小兒如何不可!”

我豎耳傾聽,聞言有些羞愧,郭大人口中的鄭秀小兒,正是我。

薛賞似乎未料到郭齡這般大嘴巴子,有意想阻止他繼續胡扯:“請郭大人在訴狀上畫押吧。”

郭齡偏要大吼道:“我便是為了晉王,你又是為誰?那日陛下大行,你潛入東宮,又暗會燕王,薛家至今日竟已不知成了誰的狗,太子英靈若著眼東宮見長孫殿下今日……”

“啪”的一聲,薛賞大概又不知動了什麽刑,郭齡發出嘶嘶抽疼聲,顧不及說話了。

我覺得有些頭疼。皇侄驚惶地望向我,見我一擡眼撲通一聲就跪:“皇叔,臣侄……臣侄……”

我揉了揉嗡嗡作疼的腦袋,看向我這個皇侄:“茂郎,十四叔再問你一遍,這是你頭一次出宮嗎?你最近,見過薛大人嗎?”

他垂下眼瞼,咬著牙,死死地將膝蓋楔在地上,滿頭冷汗,不知真假地那樣畏懼著我。

我希望他能擡眼看看我:“你,你怕我什麽?你以為我帶你來這兒,是試探你?還是我這些天對你,是要加害你?”

他十分詫異地擡眼看向我,我坦然與之對視:“你起來。不用把心思用在皇叔這裏,叔說過不會害你,就不會害你,皇叔信你,你也要信皇叔。”

皇侄默不作聲。我只好親手拉他起來,拖著他往外走:“走吧,不聽了,咱們回宮。”

我拉著皇侄,一頭闖進正在審案的會堂裏,大家夥兒都錯愕地望向我倆。上過大朝的薛賞和刑部侍郎反應過來忙要跪我,我意興闌珊地揮揮手。

二人追上前一步:“陛下?”

我看了看昏死過去的郭齡:“嚴刑逼供,重審。”

我擡腳便去,突然有一人攔上來。我楞了一楞。這人一身破爛衣裳,拄著根瘦木枝當拐杖,兩腿都有些瘸,滿頭鼻青臉腫,但我還是認了出來。這個是我未來的另一位丞相那個能治國的衛裴啊!他不是應該十年後才出現嗎為什麽現在就來了!如果說良王畢生無法擺脫的傳聞對象是薛賞,那朕畢生都無法擺脫的那個就是他啊!問題是朕和他真的什麽都沒有啊愚蠢的子民們!

“草民衛裴,青州舞弊案原告,請求陛下三思,立判此案!”他也撲通一聲就要跪我。

我三魂嚇掉了七魄一把拖住他,蒼天祖宗,這可如何是好:“衛……衛公子,起來說話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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